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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回望:从混蛋到“还好”的旅程
(阅读时间:约 35 分钟|内容提示:涉及酷儿身份、心理健康等沉重话题)
我不知道“公开为过去错误负责”和“自虐式展览”之间的界限在哪里。但既然已到十年之末,不如借此机会,分享一些从未公开讲过的故事。
2010–2019 年,我学会了三件事:如何做酷儿、如何做独立创作者,以及如何与心理健康共处。这些教训,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错中得来的。
2010:我意识到自己是个混蛋
那年我 16 岁,刚移民加拿大四年。从小在新加坡长大,母亲是典型的“虎妈”,家中充满竞争、操控与情感勒索。我以为人际关系就该如此——强者支配,弱者服从。
于是我成了科学展上的“天才”:让搭档做全部工作,获奖时抢功劳,失败时甩锅;输游戏就骂人作弊;考试错题就怪题目不清;课间还总拿《上帝的错觉》去挑衅信教同学。更糟的是,我对刀具有一种诡异的迷恋。
直到和本地同学相处久了,我才明白:原来健康的关系建立在尊重之上,而非控制与羞辱。我渴望那样的联结,于是内心冒出一个新声音:“想不孤独?那就做个好人。”
天真如我,以为只要“做好事”,世界就会变好。
2011:出柜之年
既然是“好人”,就得诚实。于是我向母亲坦白自己是双性恋。她立刻带我去见儿童心理医生,想“纠正”我的“困惑”。
在诊室里,医生单独对我说:“别担心,我见过太多恐同家长。你没问题,Nick。”
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到“你没问题”。我感动得几乎流泪——甚至对他产生了性吸引(毕竟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温暖的男性形象)。
同年,我以网名“NutcaseNightmare”制作的暴力 Flash 游戏被 EA 看中,获得实习机会。尽管 EA 争议不断,但它确实是当时最支持 LGBTQ+ 的科技公司之一。在公司年会上,CEO 公开介绍了一位跨性别女员工——那是我第一次“看见”跨性别者。她的存在让我确信:这里或许能接纳我。
2012:退学之年
实习结束后,我厌倦了“为资本家打工”,于是退学创业,立志“改变世界”。但现实很骨感:作为未成年人经营“假 startup”压力巨大。我开始在旧金山的合租屋里经历第一次公开恐慌发作,并用随意性行为麻痹焦虑——包括一次在同志澡堂的无保护性行为后,对方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有 HIV。”
万幸检测阴性。但那三个月,我活在死亡阴影下,反复听着《古代疾病》专辑,以为自己已判死刑。
2013:浴血之年
回到湾区,我和九个陌生人挤在一套房子里。生日那天,我买了把猎刀,想在超市偷偷打开看看,结果划破拇指。为不“打扰别人”,我用纸巾包住伤口,默默坐了一小时火车回家。
血流不止,最终房东循着血迹敲门。他送我去医院,而我一路不停道歉——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:求助不是负担,而是人性。
2014:高光之年
我重回独立游戏创作,但良心不断质问:“你做的只是娱乐鸦片!”为推广一款失败的众筹游戏,我临时做了个技术教程《Sight & Light》,意外爆红。这让我结识了数学网红 Vi Hart,合作开发了《多边形寓言》——一个关于微小偏见如何导致社会隔离的互动模拟,获得 300 万次游玩。
同年,我制作了《出柜模拟器》,将 2011 年出柜经历改编成游戏。为“讲故事技巧”,我删去了母亲带我看心理医生的情节,还给角色加了“悲惨背景”以博同情。讽刺的是,这些“虚构”反而让更多酷儿青少年感到被理解。
也是这一年,朋友怂恿我穿女装玩闹。当我第一次穿上裙子、戴上假发,看着镜子——竟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在。不久后,我正式将名字从“Nick Liow”改为“Nicky Case”,告别那个缺席的父亲姓氏。
2015:非二元之年
我终于承认自己是非二元性别。当外表趋于中性,我才觉得身体真正属于自己。
但良心又开始鞭策:“你做的内容只是在讨好进步派!没给真实建议!”于是启动“史诗级巨作”,结果项目烂尾,众筹退款 75%。同时,我在感情中试图“拯救”有心理问题的伴侣,还被一名“粉丝”以自杀威胁,被迫当了半年情感热线。
最黑暗的是,我开始出现暴力侵入性思维:砍手指、砸人头、活活烧死他人……后来才知道这是“伤害型强迫症”(Harm OCD)——85% 的普通人都有过类似念头,但患者会因此认定自己是怪物。
2016:差点杀人之年
为省钱,我在波士顿租住在一个有性侵前科的老人家中。他声称自己年少时也被侵犯过——“悲剧背景”再次让我心软。但很快,他的越界行为让我夜不能寐。
某天,新闻接连报道恐同枪击、恐怖袭击,我怒火中烧,拿起厨房的面包刀(对,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),走向他的住处。站在门口,内心激烈交战:
“杀了他!”vs“你和施暴者有何不同?”
最终,我因刀太钝而放弃——不是道德觉醒,而是尴尬。
事后我明白:情绪既非全对,也非全错。要学会“信任,但验证”。
2017:再度高光
我制作了《信任的进化》,用博弈论解释:在重复互动中,最佳策略不是“永远合作”,也不是“永远报复”,而是“宽容两次”——原谅偶然失误,但不容忍持续伤害。这游戏爆红,让我首次靠 Patreon 实现全职独立创作。
2018:微小梦想之年
朋友点醒我:我总想“做大事”来证明自己有价值,但这恰恰是病态。真正的成长来自微小习惯:每日冥想、学法语、练女声、不看色情片、整理床铺……这些小事没让我“脱胎换骨”,却让生活稳步变好。
2019:成为“还好”之人
我养成两个关键习惯:每天联系一位朋友,每周见一位朋友。这在我移居蒙特利尔后救了我——新城市、新语言,但友情让我免于孤独抑郁。
同年,我制作了《与焦虑同行》,让玩家扮演自己的焦虑。创作过程中,我与内心对话,发现焦虑的真正动机是:“我想让你安全、成长、被爱。”
原来,十年来的自我折磨,不过源于一个简单渴望:不想孤独。
游戏上线后,收到无数私信:“它比治疗还管用。”而我,在与情绪和解后,竟觉得焦虑症已悄然离去。
后记:故事即地图
以上故事并非完全真实,而是对 3652 天经历的“最佳拟合曲线”。就像物理中的“无摩擦真空”模型,故事的价值不在于绝对真实,而在于指引方向。
这十年,我学到:
- 求助无罪
- 暴力念头常见,不代表你会行动
- “情绪永远正确”和“负面情绪都是错的”同样有害
- 情绪是顾问,需“信任但验证”
- 宽容错误,但别纵容伤害(博弈论万岁)
- 进化优于革命,微小习惯胜过英雄壮举
- 为自己做事,反而更能帮到他人
- 焦虑是守护你生存、成长与爱的看门狗
2020 年,25 岁的我依然天真地以为“我懂一切”。
但没关系——下一个十年,我还会继续犯错、反思、分享。
毕竟,人生不是宏大叙事,而是一连串“还好”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