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载:偶然读到的县城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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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挥手的男人给我剪了五年头发

他的店开在县城中心,坐在他的那把椅子上,我能俯瞰县城最繁忙的十字路口。这几年,他不时和我说:外面人少了很多,以前不这样。

他好像有三个女儿,最小的刚读初中。女儿们从不让他剪头发,有次他给小女儿剪了个刘海,其中估计加了一点父亲的期望进去,差点剪断父女关系。

他老婆在店里管账目,负责收银,手指甲总是红色,她烫头发的周期和我剪头发的周期相同,所以每次在店里见到,她脑袋上的卷总是新的,像有人扣了一碗没熟的泡面在她头上。

他老婆的头发不是他做的,因为她认为他虽然了解头发,但并不了解她。

他打麻将的技术也不太行,每个月都做慈善。他说他的牌友们总叫他财神爷,看到他就兴高采烈。于是他从不说自己输钱,而是说自己在做慈善。

后来他把慈善停了,因为店里的生意去年开始就不怎么好,他和我算三个女儿每星期要花的钱,说靠剪头早晚顶不住。他说人们好像不爱美了。

他店里的理发师也越来越少,过去每个角落都有一个精彩的脑袋,现在只剩 3 号、7 号、12 号、阿伟,少掉的号码就是走掉的发型师。

阿伟没有号码,因为是他表弟。这孩子不想学理发,常常一边给顾客冲水一边在草丛用安琪拉蹲人。他爸妈硬把他安排到理发店,是希望他能在理发店认识一个女孩。

店里生意下滑以后,他调查同行的情况。那个负责给全市理发店送毛巾的人告诉他:你店里的毛巾用量是前三。

这句话让他多坚持了两年。他换了装修,实行新的管理。理发师李晓华火了以后,他尝试线上运营,但有些事终归和以前不同了。

前天下午,我收到他的消息,问我有没有空去店里剪头发。这么多年他从不找我,每次都是我主动问他。我本来没有剪头发的打算,但我预感他要走了,而在生活里,一个让人信任和放松的理发师,或许比一个爱人更难找。

我回复他:好巧,正打算找你。

我走进店里,像之前一样走到冲水的位置。他快步过来,在我的衣领里塞进一块毛巾。阿伟仍然在椅子里玩安琪拉。冲水时他和我都没有说话。

曾在一个午后,他和我提到他的过去,说他小时候在田野和河边长大,总想当大老板。后来好像就是坐了一趟长途车,睡了一觉,下车认了师傅,手上的头发就再没干净过。

他认真给我理发,说最近的生活。我看向玻璃外面,五年过去,县城依然是灰灰的样子,路口永远有人在等绿灯亮起。我想,真是遗憾,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。

之后我付钱离开,他老婆的头依然像碗泡面,我走下来,走到街上,回头看到他在高处向我挥手。

短篇县城文学中的时代变迁和人聚人散总让人有些伤感,其颜色大约与记忆中模糊的童年一样。

“不变”中的“变故”触动心弦。